2011年2月27日 星期日

移工的主體



有關移工的獨立電影劇本資料搜集工作,這星期開始了。

周日到中環跟組織者的交談,覺得總結了這幾年參與國際運動的經驗。組織者問我,過往跟菲律賓人有什麼接觸?我沒有理性的介紹,只是隨心的告訴他生活經驗,覺得如果有心進入別人的世界,即使沒有直接參與過移工的抗爭,但地球總是小的、圓的,總會找到共同的點。

05年大學二年級,我修了一門Globalization and Citizenship的課,老師播了紀錄片A place called Chiapas,是反全球化運動(有人準確一點說,是反美式資本主義全球化運動)的入門課。那個學期我申請了去墨西哥的交換生計劃,是個在革命現場的浪漫學期。

在我離開香港之前,有一段跟移工有關的小插曲。

我在墨西哥駐港領事館申請學生簽証時,跟年青的墨西哥實習生接待員開了個玩笑,他一直在介紹我大學城Monterrey那邊有啥有玩,我插咀說:「領事館可以給我一些查巴達革命的官方資料嗎?」,他手足無措,不知道我是誰,只是勸我小聲一點,然後約我趕快跟他食午飯。

這個代表領事館的學生是個行動者,午飯時一邊問我看過什麼書,一邊打聽我這個黃種外國人幹嘛要知道查巴達的事,也很興奮有人在異鄉會問起祖國正在發生的革命。

他又談起跟一個留港的菲律賓人的愛情,我在今天要拍片,才記得起來。

不管你是英、美駐港代表,還是第三世界的,晚上總要應酬,實習生也不例外。要一位革命青年跟老板去夜店燈紅酒綠,一點也不好受。那時候他要跟老闆和他的客人去灣仔的夜店消費菲律賓舞娘,看到桌上每一張滾動的啡色的臉,墨西哥青年很感慨地想:「我們不是來自同一個被剝削的世界嗎?我幹嘛有資格消費菲律賓舞娘?」,順理成章,亞非拉同理心打動了一位青年菲律賓舞娘。

有一天,舞娘找他,說留港的生活很無助,每天的生活給黑道控制,她累了。墨西哥青年說要帶她走,舞娘說行李跟護照都給黑道扣起了。她倆浪漫的從尖沙咀往住所奔跑,趁屋子裡沒人,五分鐘就修好行跑掉了。半路上舞娘說她遺留了跟家人的合照,墨西哥青年吸一口大氣,再調頭衝上去,舞娘在樓下擔憂了五分鐘,然後牽著墨西哥青年的手,向不確定的方向奔跑。走到天星碼頭,他們停下來,舞娘坐著哭了,墨西哥青年從口袋裡取出一支玫瑰和一張查巴達漫畫。畫中有個碗子,裡面載著墨西哥白人、混血的和印第安原住民,還有一句口號:「我們是印第安人,也是墨西哥人。」,革命漫畫使她激動了,舞娘想起留港菲律賓人的痛,好像被敲著後腦問道:「你知道你是誰嗎?」。 舞娘哭到收不到聲了,在香港屁一樣的生活,行屍走肉like a rolling stone,那不是指涉生活的糜爛,而是說你是漂泊的nobody。

後來墨西哥青年花了一筆錢把舞娘送回家,舞娘在飛機場問他一句,要不要跟她回菲律賓?兩個對祖國充滿熱情的青年發現,在香港的事情都改變了很多,最後又什麼都沒有的。過了幾天,墨西哥青年跟舞娘的姐姐通過電話,知道她平安回家,舞娘從此沒有回覆了。兩個人看到這段愛情的盡頭,鼻是都酸了,舞娘大概是害怕別離的痛,於是選擇決絕地拒絕所有關於墨西哥的聲音和影像,盡快忘記過去。

我記得,舞娘初來港時很怕香港警察,選擇走近黑道,為什麼?組織者告訴我,人民看到腐敗的菲律賓警察,構成了自小對政權的不信任、對權威的恐懼,來到香港也帶著這副眼鏡保護自己,反而落入黑道的圈套,寧願受他們「保護」。

我問組織者:「舞娘會出來爭取移工權益嗎?」,他說會的。我感受到一個漂泊異鄉的女性移工,原本已是被祖國、異國政府剝削、歧視,當上一個外勞基本上不會擁有尊嚴的,她們愈想過平常人的生活,愈是虛妄,異國說給你較好的工資來換好的生活,那是虛假神話。直到在港的移工女性跑到街上爭取的權益,她們才開始不怕警察,才在生活的狹縫中建立主體,即使在港多年有很多委屈、遺憾,都比不上勇敢站出來時的爽。

移工們要加油,為什麼今天我忍不住要表達壓抑了一年多的聲音?我一直在想,香港人在水泥地長大,我們沒有家鄉,我們改變不了被英國人殖民的過去,效率使我們忘記每一天的痛,也不懂體會別人的痛,現在只能從別人的經驗去學習感受,在每天變化的城市中執拾碎片,認識自己的歷史。

大家能走在一起就好了。

1 則留言:

  1. 我很喜歡你說的「飄泊的nobody」這個說法。夾縫中的主體性?每個人都曾在夾縫中展現主體的力量(例如,當各種認同發生衝突時,你選擇捍衛什麼),只是可惜的是,大家很容易忘記自己曾有的被壓迫經驗。如果「共同」的被壓迫經驗能被個別主體所喚醒,或許在更大的層次上,消解對立的可能性便能在此萌生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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